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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螳螂與黃雀4

所屬書籍: 許你星河千里

下午時天氣轉晴,陽光普照,天空、白雲與雪山構成的藍白色風景美不勝收。

午飯後,大家收拾好東西,準備徒步前往C1營地,登頂之路的前半段即將開始。大本營到C1大約4公里,先要下到冰川融水形成的河灘里,然後越過冰川,沿著山脊再往上爬,山脊處還有一段被稱為「奪命坡」,高原反應和幾乎能把人吹翻的大風是這段路對登山客最大的考驗。

「來都來了,這時候打退堂鼓,半途而廢?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,不要總拿我的年齡說事,還沒七老八十,憑什麼這個不能幹那個幹不了?比我年輕幾歲的,甚至有些三十幾的,身體都不一定比我好。要不,我就不來,來了就一定要上到最高處,沒有什麼在大本營等著的道理。真是笑話!」

付迎濤對登頂似乎有著一種執念,無論他人怎麼勸說、忽悠,他都表示要登上峰頂。他雖說在企業里是級別很高的領導,但年齡擺在那裡,臨近退休,本該退居二線,他心高氣傲一直不肯讓出位置給更年輕的人。

幾天的相處,從蔣奧航的口中大家也大約知道「新舊勢力」的鬥爭一直是付迎濤所在國企存在的大問題。總經理是新上任的,但「臣子」是舊的,他要站穩要鞏固權力,就要引進自己的人,所以他提攜了一大批年輕幹部,也調來了一些自己以往的親信。論資排輩,新人不如老臣,但論後台,新人的靠山是一把手,如此一來,兩派對立,有的老臣「擁兵自重」,處處不給新任管理崗位的人方便,硬壓人一頭。付迎濤是「老臣」的領頭羊,也是總經理的眼中釘,他不肯放權,不肯退位,總經理礙於他在企業這麼多年的人脈和根基,一時動不了他。

對付迎濤來說,出色的後輩越來越多,站隊的時候,自己身邊都是一群「老臣」,更多人願意站在比他年輕或者後台更硬的人身後,他覺得自己就像電視劇里的前朝舊臣,許多雙眼睛盯著自己,同時盼著自己趁早下台。

登頂海拔六千多米的崑崙山脈高峰,無論在他自己看來,還是下屬或者同輩看來,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行為,也是他志在千里的表現,他在工作中失衡的心態,通過登頂就能重獲平衡。這樣的機會,在他的餘生中可能僅這一次,因此,登頂並不是一個成果,而是勳章。

不知付星月是不是吃定他這一點,才盤算計划了一切。

冰川外側的一個無人監控點是車輛能到達的最後位置,大家在大本營陸續上車,刁琢事先知會幾個登山教練,付星月與蔣奧航、付迎濤隔開,被安排在巴雲野的車上。雖然挺尷尬,但付星月不得不服從這樣的安排,就是有些躊躇。看得出來,她被動的性格並不是刻意偽裝,從來就是這麼一副逆來順受的性子,她似乎也在糾結於自己這樣的性格,有種想改變但是又勇氣不足的模樣。

氣球打得過飽,不知爆破點出現在哪個位置。

巴雲野上去一把摟住她,主動示好,「多大點事兒?上來吧,免費。」

刁琢老遠看她那弔兒郎當的樣子,好像滿清落寞後的八旗紈絝子弟,玩世不恭,心裡暗嘆,然而目光寫滿溫和,畢竟心裡認為她還算靠譜。

車子啟動後,付星月坐在副駕駛看了會兒風景,許是覺得沉默太久比較尷尬,在她輕巧地幾個轉向繞過一處泥濘窪地的時候,輕聲對巴雲野說:「你是我見過技術最好的女司機。」

「……刁琢也這麼說。」巴雲野不知如何理解這句話,厚著臉皮一點也不謙虛。

「呃……」付星月並不是未經人事的純情少女,聽她這麼一答,好像有什麼其他深意,竟不知如何回應。

她及時把話題扭正——「我乾的就是這一行,技術不好怎麼帶客人?你開過進藏的公路嗎?底下萬丈深淵,有的路段連個護欄都沒有,碰到雨季,指不定哪裡落石,哪裡忽然塌方。別的地方的警示牌是LED,那邊的警示牌就是給你豎著一輛摔得不成樣子的車殼。怎麼說呢?技術和運氣就是我們的命。」

「挺好的。」付星月淡淡一句。

「我挺惜命的,還沒活夠呢。」巴雲野意有所指,「什麼錢、愛情、自由,在命面前都是個屁。當然,我當兵的時候一切行動聽指揮,現在退伍了,想幹嘛幹嘛。」

她一愣,轉頭看她,「你當過兵啊……怪不得……」

「別。」巴雲野做了個停的手勢,阻止她下半句話,目視前方坑窪的路面,「上午的事我也衝動,但你爸動手在先,我當兵學的那些本事不是為了對付老百姓,是自保。」

「我爸他……」付星月欲言又止。

巴雲野等著她,專心開車,沒追問。

「他是個非常好強的人,平時說一不二,在單位里沒人在他面前敢說個『不』字。他對自己的要求挺嚴格,我從來沒見過他在我們或者別人面前抱怨過自身的什麼問題,在單位也這樣,要把最強的一面展現出來,也不允許自己出錯或者有什麼把柄、失敗被人抓到,當然,他從小也不允許我作出任何失敗的事,算是比較嚴厲。不過我都習慣了。」

巴雲野聽出她最後一句話聲音有意放大,像是在強調。不過,這樣的強調,就是掩飾。「他這麼嚴厲,小時候打你不?」

「巴爺小時候挨打過嗎?」付星月反問。

「我倒是想被爸媽打,問題是這玩意我沒有啊。」巴雲野照例說得雲淡風輕。

「未必不是件好事。」

巴雲野被她這句話弄得一愣,她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這樣的話,尤其這話還是從看著溫吞和順的付星月口中說出,即便知道她不是善類,還是覺得有點意外。

「有父母多好啊,尤其你這樣的獨生女,存款啊房子啊將來都是你的,哪裡需要自己奮鬥。」巴雲野笑,「你老爸人確實難伺候點,忍著唄。你真以為沒爸沒媽在這個世界上是很舒服的事?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她含糊地說。

「就拿我來說吧,從小就沒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里長大,也不知道哪裡是我的家。我的印象中,沒有什麼家的概念,什麼結婚生子、成家立業對我來說就跟外星球一樣。這時即便給我一個家,我也不知道怎麼過,不太清楚那種無論走多遠最後都要回到一個固定地方是什麼感覺。」巴雲野說,「你挺好的,現在,至少在我這種人看來。」

「什麼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,每個人都有不為外人道出的苦衷。」付星月低聲說,「我大學畢業之後也想過留在外地生活,可……圍城,里外的人互相觀看,都覺得對方好。」

「我退伍之後跑車,因為是菜鳥,老闆一開始給我的客人不多,我嫌錢來得慢,被人忽悠去一個地方給人看場子。我以為是類似地下賭場之類的地方,後來才知道那表面是賭場,實際……」巴雲野搓搓鼻尖,似乎想起往事,心有餘悸,「是賣那個的。」

「賣淫?」

「粉兒。」巴雲野忍不住笑了,笑她的閱歷淺,也笑自己當年太幼稚,嘆一口氣,「吃槍子的勾當。」

「後來呢?」

巴雲野沉默一會兒,當年的血雨腥風外人從不了解,自己也從不輕易提起,但自己每每想起此事,那種窒息感仍記憶猶新——「脫不開身,我自己也被人看得死死的。只能想辦法求助我老闆,把他臉都給氣綠了,動了不少關係把我弄出來。」她隱瞞了龍哥為救自己出來的巨大付出,他的恩情她一直銘記,那是過命的交情!

她有些不好意思,接著說,「現在那個場子有沒有被端掉我不太清楚,只知道如果我沒脫身,不僅賺不到錢,可能命都沒了。一步走錯,可能沒有補救的機會。我跑車的時候也有幾次挺驚險的,所幸後來沒出大事。後來我長了記性,還有個感悟,別看你只不過是平平安安活著而已,其實期間不知道老天爺拚命把你從死路上拉回來多少次。比如昨天打雷,要不是我脫了帽子,刁琢不會那麼快發現周圍電場異常,雖然你老爸沒關手機,可雷也沒真的劈中他,就是這個理兒。你說是不是?」

「天意難違啊……」付星月幽幽地說,似乎不為所動。

「我看還是……」巴雲野故意停頓一下,嚴肅道,「及時收手吧。」

付星月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白,肩膀也緊緊收著。

巴雲野想打聽更多她與付迎濤的關係,她都三緘其口,甚至連不是親生女兒這事都一直隱瞞不說,她本來話就不多,心思深沉,幾個來回,什麼都沒問出來。

車子爬上山坡,無人監控點近在咫尺,幾個駐守在這裡的技術保障工作人員穿著厚厚的外套,旁若無人地忙碌著,身後幾個簡易的帳篷被風吹得噗噗作響。

河灘盡頭是一處經幡塔,新舊經幡纏繞飛舞,四周還分布著一些尼瑪堆。前方車輛的速度漸漸放慢,巴雲野抽空瞥一眼付星月,她一臉心事重重,右手拇指一直摳著左手虎口,指甲把那裡磨得通紅。

巴雲野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,眼看過一會兒大家都要下車開始正式徒步,她放鬆油門,也放慢車速,「這幾天,不知道是不是碰巧,我們幾個從蔣奧航那邊看到、聽到一些不同尋常的事,具體什麼事,我不說,恐怕你心裡也清楚。」

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他有什麼事瞞著我嗎?我跟他的相處方式跟你、刁琢不太一樣。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?」付星月飛快地回答,語速比剛才快很多。

「你希望我有什麼誤會呢?」巴雲野從口袋裡掏出優降糖的瓶子搖一搖,又塞回去,「或許你怕撿到的人不知道裡頭裝著什麼葯,隨意就給扔了,所以故意不撕掉標籤?」

付星月看了一眼,「我沒見過這個東西。」

巴雲野急了,「你想做的事挺危險的……你比我大不了兩三歲,但經歷過的事、尤其是操蛋的事肯定沒有我多,所以我想勸你,既然有些事被我們看出來,你真做了,後果很嚴重的話,警察那關過不了!」

「你開得太慢,他們都到了。」付星月置若罔聞。

巴雲野眉一壓,「我說你……」

「你要是真覺得有什麼,早就報警了,至於苦口婆心跟我聊天?」付星月平靜地說,「警察也是講證據的。」

巴雲野心中暗道不好,這人沒把她的話聽進去,鐵了心要完成自己的計劃。她到底為什麼如此有把握?

「你聽過一句話嗎——所謂無底深淵,下去,也是前程萬里。」付星月微笑,眼中冰寒,看著有點瘮人。

什麼亂七八糟的?巴雲野皺眉。

目的地已到,巴雲野不得不停車,付星月飛快下車,頭也不回一下。刁琢快步走來,她沖他一攤手,表示自己攤牌失敗,人家仗著他們沒證據,沒有一絲忌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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